新唐书_列传卷五十七部分译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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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阅典籍:《新唐书》——「新唐书·列传卷五十七」原文
吴兢是汴州浚仪县人。从小很有抱负,同时精通经学和史学,他的正直很少人比得上。他只和魏元忠、朱敬则交朋友,这两人当了宰相,推荐吴兢的才华能写国史,诏命在史馆任职,写国史。后升任右拾遗内供奉。
神龙年间,调任右补阙。节闵太子之乱,奸臣诬陷安国相王参与了阴谋,朝廷大惊。吴兢上奏说:“文明年以来,帝业一脉相承。皇上复位,加恩于亲人,皇上和相王是兄弟,骨肉情深。现奸臣日夜谋划,定要把他杀死。相王仁慈孝顺,遭受苦难悲伤,和皇上相依为命,认为自己和皇上情同手足。如相信奸臣,把他杀死,会有损皇上的仁德,使天下人失望。杀死骨肉,一意孤行,让人寒心。历来杀死骨肉,任用不同姓的人,没有不灭亡的。秦朝任用赵高,汉朝任用王莽,晋朝自杀骨肉,隋朝猜疑儿子和弟弟,都天下大乱,前车已倾覆,怎能还走它的老路?何况树根朽烂树叶就会干枯,河源枯竭河水就会断流。儿子兄弟就是国家的树根和河源,怎能杀死他们呢?现皇家子孙,死得差不多了。皇上登基四年来,一个儿子起兵被杀,一个儿子因罪贬到远方,只有相王早晚陪伴。‘一斗粟尚可舂,兄弟二人不相容’的歌谣‘,苍蝇间黑白,谗巧令亲疏’的诗篇,不能不引人深思。希望皇上能保全兄弟情谊,安慰被谗言诬陷的弟弟,这是国家的万幸!”
他多次升官后任起居郎,和刘子玄、徐坚等人同职。唐玄宗刚即位,收回了权力,对事务敢于决断,百官畏惧佩服。
吴兢怕皇帝果断但不细致,就上奏说:“自古以来臣子不劝谏国家就危险,但劝谏自己又危险。我领皇上给的俸禄,不敢躲避自己的危险。现看见上奏的人,说得可取,只赏绸缎罢了,没有受接见、被提拔;说得不合心意,就在朝廷上受杖刑,贬职回乡、或者死在流放处。
因此臣子不敢劝谏。古代君主设有诽谤木,想知道自己的过失。现在的上奏就是古代的诽谤木。如果他说得对,当然对国家有利;即使他说得不对,也对国家无害。皇上为什么要立即予以处罚流放,来堵住直言劝谏呢?舆论相传,都认为奇怪,汉高祖赦免了周昌说他是夏桀、商纣王的指责,晋武帝接受了刘毅说他是汉代恒、灵帝的批评,何况皇上的胸怀宽广,难道不能容纳这些狂放和耿直的话吗?皇上处于至尊无上的地位,掌握了臣下生死的权力,这威严够可怕了。
敞开胸怀,听取劝谏,臣子还害怕不敢全说,为什么还治他们的罪呢?皇上如有过失,臣民一定能知道。所以郑国想毁掉乡校,子产不答应。皇上刚即位,还有褚无量、张廷王圭、韩思复、辛替否、柳泽、袁楚客等人多次上奏争论朝政利弊。自从近来呈上奏章的人,常常被治罪,劝谏的人立刻减少了。这与喜鹊窝被弄翻凤凰就不来了,道理是一样的。我确实害怕全国正直的人都不敢直言,迎合邪恶,只求活命,不再能保全节操不顾性命,使皇上不能行正道了。
“皇帝的美德,没有比接受劝谏更重要的,所以前人说:‘木材经过墨线测量加工后就是直材,皇帝听从劝谏就是圣王。’又说‘:朝廷里有劝谏,就好比头发有梳子,山林中有猛虎,就没人敢采野菜。’忠直劝谏的益处就像这里所说的。
自古以来好的君主,只担心不能听说自己的过失,所以尧设有谏鼓,禹听直言下拜。不好的君主,自认为英明,拒绝劝谏残害忠臣,夏桀杀死关龙逢因而被商汤王灭亡,商纣王杀死了王子比干因而被周朝消灭,这都是证明。用古代治国的好办法治国没有治理不好的。用古代亡国之君的办法治国没有不灭亡的。人要害病了,一定会先不想吃鱼和肉;国家将要灭亡,必定先不认为忠言直谏好。啊,古人都很重视这呀!隋炀帝骄傲自大,认为尧、舜赶不上自己,忌讳劝谏,就说:‘有劝谏我的,当场不杀,以后也一定要杀死他。’重臣苏威想劝谏,不敢开口,在五月初五献上了《古文尚书》,隋炀帝说是讥讽自己,立刻将他免职。萧蠫劝不要征辽,被贬出京城任河池郡太守。董纯劝不要去江都,被关到狱中杀死了。
从此正直的臣子,都离开了朝廷,朝外虽然出了事,朝中大臣都不敢说,隋炀帝就不知道。后自己被人杀死,子孙都灭绝了,被天下人嘲笑。太宗皇帝喜欢劝谏,当时有魏征、王王圭、虞世南、李大亮、岑文本、刘洎、冯周、褚遂良、杜正伦、高季辅,都因直言,被任命为重臣。他曾对宰相说‘:认识自己是难事,就像作家巧匠,认为自己不错,如让更高明的人来评论,那么短处都看出来了。国家事务繁多,一个人了解判断,虽然很尽心尽力,也不能都做好。现魏征随时劝谏,多数说中了我的过失,就像镜子照脸,好坏都看出来了。’在那时候,有对朝政有益处的上奏,他都贴到卧室的墙上,坐着躺着都看,即使是错误和不合心意的,也不认为忤逆。
因此朝外的事情都能知道,刑罚几乎不用了,礼义盛行全国。皇上为什么不遵从这办法,在圣明祖先之后再建盛世呢?
凭一个人的智慧,总管全国的政务,情况难以全部了解,考虑不能非常周全,皇上的用意不能被臣子全理解,下面的情况可能没反映上来。只有虚心纳谏,多看多听,让不外露的人不隐瞒、远处的人不觉得说话困难,这就是人们说的‘打开四边的门、睁开四边的眼睛’。对那些敢于直说,用正道劝谏,不怕被处死的臣下,应特别给予恩宠荣耀,破格提拔,那么即使以前有过失,今后也能弥补了。”
不久他因给母亲守丧离职。守丧期满,自称写史书有了头绪,家穷不能供应纸和笔,请求给一点俸禄来完成剩余的工作。皇帝下诏封为谏议大夫,又写国史。唐睿宗去世了,皇帝实录留在洛阳,有诏命吴兢乘驿车取回放进灵柩中去。
他又因父亲去世离职,宰相张说任命赵冬曦取代他。守丧期满,任太子左庶子。
开元十三年(725),皇帝东行去泰山封禅,路上多次打猎取乐。吴兢进谏说:“将登泰山感谢天地的保佑,不应追猎野兽,怕出危险。”皇帝听从了。第二年六月,起了大风,有诏要百官论吉凶所在,吴兢上奏说“:从春天以来,久旱不下雨,到六月十二日,大风拔起树木,毁坏住户房屋。传中说:‘不用敬德,有旱灾。君臣隔绝,庶子超越本分,阴侵入到阳里,那么就有旱灾发生。’又说‘:国政不当仁德不显,大风就毁屋拔树。’风是阴类,是大臣的象征。恐怕皇上亲信有奸臣专权,有算计皇上的阴谋。我听说很多君主的过失,都由于权力交给了臣下,因此人们说‘:帝王把权力给别人,就像倒拿太阿剑,把剑柄给了别人。’上天降下灾害,是想使皇上醒悟,希望深入考察天气的变化,杜绝引起这变化的问题的发展。
皇上在武则天皇后、中宗皇帝动乱之后执政,仓库不充实,不必要的官还很多,住户人口流失,政令不一致,贿赂风行,钻营者更多了。这些弊政没改变,是皇上执政的缺陷,我为此非常担忧。希望贬谪奸臣,不出去游玩,将多余的宫女放出皇宫,削减不急用的马匹,选贤举能,慎用刑罚,不用谗佞者,而用正直臣,即使有天旱刮风的变化,也不会成为圣明仁德的忧虑。”
当初,吴兢在长安、景龙年间任史官,当时武三思、张易之等人主管修史,史官多阿谀权贵讨好佞臣,编造吹捧,记事多不真实。吴兢不满意,私下撰写《唐书》、《唐春秋》,没写完。到这时,求官职领俸禄买纸笔,想能把书写成。有诏命吴兢等到史馆里去写。升任长垣县男爵。一段时间以后,因被判记事不恰当,贬任荆州司马,他将史书草稿带着赴任。
萧嵩主管编史书后,上奏派使者到吴兢那里去拿书槁,得到了六十多篇。
多次升官后任洪州刺史,因受牵连贬为舒州刺史。天宝初年,进京任恒王傅。虽然年老体衰背驼得厉害,心里还想再任史官。李林甫嫌他衰老,不任用他。后去世了,享年八十岁。
吴兢记事简要详备,被称为良史。
晚年略有简略和错误,当时人认为过简。
他最初和刘子玄编撰《武后实录》,记张昌宗引诱张说为魏元忠事作伪证,写道“张说已同意了,靠宋瞡等人拦着苦劝,才改变主意进忠言,不这样,皇族就危险了”。后来张说任宰相,看了这话,心里不高兴,知道是吴兢写的,就乘便假装对他说“:刘子玄记魏齐公的事,一点不顾我的面子,怎么办呢?”吴兢说:“刘子玄已去世了,不能在土里受冤枉。那是我写的,草稿还在。”听说的人都赞叹他的耿直。张说多次凭感情请求他改写,他推辞说:“照顾您的私情那叫什么实录呢?”终于没改。当时人称他为当代的董狐。
韦述是韦弘机的曾孙。他家藏书两千卷,韦述在幼年时,差不多都背熟了。
他父亲是韦景骏,景龙年间,任肥乡县县令,韦述跟着他赴任。元行冲是韦景骏姑母的儿子,是当时的学者领袖,常常装几车书跟着自己。韦述到他家里去看书,废寝忘食,元行冲对他感到惊奇,试着和他谈古代的事,他熟悉而且确知,了如指掌。又要他写文章,他接过纸就一气呵成。元行冲说“:这是我亲戚家的宝贝。”韦述去考进士,当时他年龄还小,身材外貌都不起眼,考功员外郎宋之问说:“小家伙有什么才能?”韦述说:“我生性喜欢读书,写了《唐春秋》三十卷,遗憾的是没写完,其他方面随您考察。”宋之问说“:我们本来就是选拔优异人才的,果然选到了一位好史官。”他于是考中了。
开元初年,他担任栎阳县县尉,秘书监马怀素任命他和一些学者到秘书省续写《七志》,五年后写成了。韦述喜欢研究姓氏源流,看到柳冲写的《姓族系录》,每次都抽空抄一些带回去,到家后又誊正,因此详细了解了各种姓氏的源流,于是又撰写了《开元谱》二十卷。后累官任右补阙。张说主持集贤院,推荐他任直学士,后升任起居舍人。他跟随皇帝去泰山封禅,写成了《东封记》呈上,皇帝下诏褒奖他。此前,有诏命修订《六典》,徐坚构思了一年多,叹气说:“我修订过七部书,但过了一年还不知《六典》修订怎么动笔?”到萧嵩推荐韦述修订,韦述摹仿周朝六官分辖属官,事情归于职掌,体例才确定了。当初,令狐德..、吴兢等人写武德年以来的历史,都没写成,韦述在他们两人写作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后来的史实,划分本纪、列传,又写了一篇凡例。
萧嵩想早点完成,又安排起居舍人贾登、著作佐郎李锐帮助韦述撰写。写成后,文笔简练、记事详明,萧颖士认为是谯周、陈寿的水平。后调任国子司业、集贤学士,多次升官后任工部侍郎,封爵为方城县侯。
韦述任职秘书省,有四十多年,当史官二十年,不追求荣誉钱财,为人是忠厚长者,当时人都崇敬他。他接触人不论贵贱都平等相待。家中藏书有两万卷,都经亲手校勘,纸和字都精细严谨,禁中秘书省的书都比不上。古代草书、隶书的字帖,秘本图书,古代器具图录没有不具备的。遭安禄山之乱,被抢丢失都没有了。韦述带着唐代历史躲到南山,但被叛军抓获,任命为叛贼官员。叛贼平定后,将他流放到渝州,被刺史薛舒关押侮辱,他绝食饿死了。广德初年,他的外甥萧直任李光弼的判官,到朝廷报告事情受到皇帝赏识,乘机申诉韦述:“在叛军逼近紧急的时候,能保住了国家的史书,叛贼平定后,都交给了史官于休烈,功可抵过,应予宽恕。”皇帝下诏赠官右散骑常侍。
韦家出名的:行孝友爱、善写文章的有韦承庆、韦嗣立;精通音乐的有韦万石;精通礼仪的有韦叔夏;有历史才华和知识广博的有韦述。韦述撰写的两百多卷书在当时流传。他的弟弟韦荄、韦迪,学问事业也和韦述接近。韦述和韦荄一起任学士,和韦迪一起任礼官,士人都推崇他们。当时赵冬曦几兄弟也都有名气,张说曾说:“韦家、赵家的兄弟们是人中的俊杰。”
刘吴韦蒋柳沈
刘子玄,名知几,以玄宗讳嫌,故以字行。年十二,父藏器为授《古文尚书》, 业不进,父怒,楚督之。及闻为诸兄讲《春秋左氏》,冒往听,退辄辨析所疑,叹 曰:“书如是,儿何怠!”父奇其意,许授《左氏》。逾年,遂通览群史。与兄知 柔俱以善文词知名。擢进士第,调获嘉主簿。
武后证圣初,诏九品以上陈得失。子玄上书,讥“每岁一赦,或一岁再赦,小 人之幸,君子之不幸”。又言:“君不虚授,臣不虚受。妄受不为忠,妄施不为惠。 今群臣无功,遭遇辄迁,至都下有‘车载斗量,杷椎碗脱’之谚。”又谓:“刺史 非三载以上不可徙,宜课功殿,明赏罚。”后嘉其直,不能用也。时吏横酷,淫及 善人,公卿被诛死者踵相及。子玄悼士无良而甘于祸,作《思慎赋》以刺时。苏味 道、李峤见而叹曰:“陆机《豪士》之流乎,周身之道尽矣!”子玄与徐坚、元行 冲、吴兢等善,尝曰:“海内知我者数子耳。”
累迁凤阁舍人,兼修国史。中宗时,擢太子率更令。介直自守,累岁不迁。会 天子西还,子玄自乞留东都。三年,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,驿召至京,领史事。 迁秘书少监。时宰相韦巨源、纪处讷、杨再思、宗楚客、萧至忠皆领监脩,子玄病 长官多,意尚不一,而至忠数责论次无功,又仕偃蹇,乃奏记求罢去。因为至忠言 “五不可”,曰:“古之国史,皆出一家,未闻藉功于众。唯汉东观集群儒,纂述 无主,条章不建。今史司取士滋多,人自为荀、袁,家自为政、骏。每记一事,载 一言,阁笔相视,含毫不断,头白可期,汗青无日:一不可。汉郡国计书上太史, 副上丞相,后汉公卿所撰,先集公府,乃上兰台,故史官载事为广。今史臣唯自询 采,二史不注起居,百家弗通行状:二不可。史局深籍禁门,所以杜颜面,防请谒 也。今作者如林,傥示褒贬,曾未绝口,而朝野咸知。孙盛取嫉权门,王劭见雠贵 族,常人之情,不能无畏:三不可。古者史氏各有指归,故司马迁退处士,进奸雄; 班固抑忠臣,饰主阙。今史官注记,类禀监脩,或须直辞,或当隐恶,十羊九牧, 其令难行:四不可。今监者不肯指授,脩者又不遵奉,务相推避,以延岁月:五不 可。”又言:“朝廷厚用其才而薄其礼。”至忠得书,怅惜不许。楚客等恶其言诋 切,谓诸史官曰:“是子作书,欲致吾何地?”
始,子玄修《武后实录》,有所改正,而武三思等不听。自以为见用于时而志 不遂,乃著《史通》内外四十九篇,讥评今古。徐坚读之,叹曰:“为史氏者宜置 此坐右也。”又尝自比杨雄者四:“雄好雕虫小伎,老而为悔;吾幼喜诗赋而壮不 为,期以述者自名。雄准《易》作经,当时笑之;吾作《史通》,俗以为愚。雄著 书见尤于人,作《解嘲》;吾亦作《释蒙》。雄少为范逡、刘歆所器,及闻作经, 以为必覆酱瓿;吾始以文章得誉,晚谈史传,由是减价。”其自感慨如此。
子玄内负有所未尽,乃委国史于吴兢,别撰《刘氏家史》及《谱考》。上推汉 为陆终苗裔,非尧后;彭城丛亭里诸刘,出楚孝王嚣曾孙居巢侯般,不承元王。按 据明审,议者高其博。尝曰:“吾若得封,必以居巢绍司徒旧邑。”后果封居巢县 子。乡人以其兄弟六人俱有名,号其乡曰高阳,里曰居巢。
累迁太子左庶子、兼崇文馆学士。皇太子将释奠国学,有司具仪:从臣著衣冠, 乘马。子玄议:“古大夫以上皆乘车,以马为騑服。魏、晋后以牛驾车。江左尚书 郎辄轻乘马,则御史劾治。颜延年罢官,乘马出入闾里,世称放诞。此则乘马宜从 亵服之明验。今陵庙巡谒、王公册命、士庶亲迎,则盛服冠履,乘辂车。他事无车, 故贵贱通乘马。比法驾所幸,侍臣皆马上朝服。且冠履惟可配车,故博带褒衣、革 履高冠,是车中服。韈而镫,跣而鞍,非唯不师于古,亦自取惊流俗。马逸人颠, 受嗤行路。”太子从之,因著为定令。
开元初,迁左散骑常侍。尝议《孝经》郑氏学非康成注,举十二条左证其谬, 当以古文为正;《易》无子夏传,《老子》书无河上公注,请存王弼学。宰相宋璟 等不然其论,奏与诸儒质辩。博士司马贞等阿意,共黜其言,请二家兼行,惟子夏 《易传》请罢。诏可。会子贶为太乐令,抵罪,子玄请于执政,玄宗怒,贬安州别 驾。卒,年六十一。
子玄领国史且三十年,官虽徙,职常如旧。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:“自古文士 多,史才少,何耶?”对曰:“史有三长:才、学、识。世罕兼之,故史者少。夫 有学无才,犹愚贾操金,不能殖货;有才无学,犹巧匠无楩柟斧斤,弗能成室。善 恶必书,使骄君贼臣知惧,此为无可加者。”时以为笃论。子玄善持论,辩据明锐, 视诸儒皆出其下,朝有论著辄豫。殁后,帝诏河南就家写《史通》,读之称善。追 赠工部尚书,谥曰文。
六子:贶、餗、汇、秩、迅、迥。
贶,字惠卿。好学,多通解。子玄卒,有诏访其后,擢起居郎。历右拾遗内供 奉。献《续说苑》十篇,以广汉刘向所遗,而刊落怪妄。贶尝以《竹书纪年》序诸 侯列会皆举谥,后人追修,非当时正史。如齐人歼于遂,郑弃其师,皆孔子新意, 《师春》一篇录卜筮事,与左氏合,知按《春秋》经传而为也,因著《外传》云。 子滋、浃。
滋,字公茂。通经术,喜持论。以廕历涟水令。杨绾荐材堪谏官,累授左补阙。 久之,去,养亲东都。河南尹李廙奏补功曹,母丧解。服除,以司勋员外郎判南曹, 勤职奉法,进至给事中。兴元元年,以吏部侍郎知南选。时大盗后,旱蝗相仍,吏 不能诣京师,故命滋至洪州调补,以振职闻。贞元二年,擢左散骑常侍、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。为相无所设施,廉抑畏慎而已。明年罢。又明年,复为吏部侍郎,迁尚 书。会御史中丞韦贞伯劾奏:“吏选不实,澄覆疏舛,吏因得为奸。”诏与侍郎杜 黄裳夺阶。卒,赠陕州大都督,谥曰贞。
浃亦有学称。生子敦儒,家东都。母病狂易,非笞掠人不能安,左右皆亡去, 敦儒日侍疾,体常流血,母乃能下食,敦儒怡然不为痛隐。留守韦夏卿表其行,诏 标阙于闾。元和中,权德舆复荐之,乃授左龙武军兵曹参军,分司东都。在母丧, 毁瘠几死。时谓刘孝子。后为起居郎,达礼好古,有祖风云。
餗,字鼎卿。天宝初,历集贤院学士,兼知史官。终右补阙。父子三人更涖史 官,著《史例》,颇有法。
汇,左散骑常侍,终荆南节度使。子赞,以廕仕为鄠丞。杜鸿渐自剑南还,过 鄠,厨驿丰给。杨炎荐汇名儒子,擢浙西观察判官。炎入相,进歙州刺史,政干强 济。野媪将为虎噬,幼女呼号搏虎,俱免。观察使韩滉表赞治有异行,加金紫,徙 常州。滉辅政,分所统为三道,以赞为宣州刺史、都团练观察使,治宣十年。赞本 无学,弟以刚猛立威,官吏重足一迹。宣既富饶,即厚敛,广贡奉以结恩。又不能 训子,皆骄傲不度,素业衰矣。卒,赠吏部尚书,谥曰敬。
迥以刚直称,第进士,历殿中侍御史,佐江淮转运使。时新更安史乱,迥馈运 财赋,力于职。大历初,为吉州刺史,治行尤异。累迁给事中。
秩,字祚卿。开元末,历左监门卫录事参军事,稍迁宪部员外郎。坐小累,下 除陇西司马。安禄山反,哥舒翰守潼关,杨国忠欲夺其兵,秩上言:“翰兵天下成 败所系,不可忽。”房琯见其书,以比刘更生。至德初,迁给事中。久之,出为阆 州刺史。贬抚州长史,卒。所著《政典》、《止戈记》、《至德新议》等凡数十篇。
迅,字捷卿。历京兆功曹参军事。常寝疾,房琯闻,忧不寐,曰:“捷卿有不 讳,天理欺矣!”陈郡殷寅名知人,见迅叹曰:“今黄叔度也!”刘晏每闻其论, 曰:“皇王之道尽矣!”上元中,避地安康,卒。迅续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、 《礼》、《乐》五说。书成,语人曰:“天下滔滔,知我者希。”终不以示人云。
吴兢,汴州浚仪人。少厉志,贯知经史,方直寡谐比,惟与魏元忠、硃敬则游。 二人者当路,荐兢才堪论撰,诏直史馆,修国史。迁右拾遗内供奉。
神龙中,改右补阙。节闵太子难,奸臣诬构安国相王与谋,朝廷大恐。兢上言: “文明后,皇运不殊如带。陛下龙兴,恩被骨肉,相王与陛下同气,亲莫加焉。今 贼臣日夜阴谋,必欲寘之极法。相王仁孝,遭荼苦哀毁,以陛下为命,而自托于手 足。若信邪佞,委之于法,伤陛下之恩,失天下望。芟刈股肱,独任胸臆,可为寒 心。自昔翦伐宗支,委任异姓,未有不亡者。秦任赵高,汉任王莽,晋家自相鱼肉, 隋室猜忌子弟,海内麋沸,验之覆车,安可重迹?且根朽者叶枯,源涸者游竭。子 弟,国之根源,可使枯竭哉!皇家枝干,夷芟略尽。陛下即位四年,一子弄兵被诛, 一子以罪谪去,惟相王朝夕左右。‘斗粟’之刺,《苍蝇》之诗,不可不察。伏愿 陛下全常棣之恩,慰罔极之心,天下幸甚!”累迁起居郎,与刘子玄、徐坚等并职。
玄宗初立,收还权纲,锐于决事,群臣畏伏。兢虑帝果而不及精,乃上疏曰:
自古人臣不谏则国危,谏则身危。臣愚,食陛下禄,不敢避身危之祸。比见上 封事者,言有可采,但赐束帛而已,未尝蒙召见,被拔擢。其忤旨,则朝堂决杖, 传送本州,或死于流贬。由是臣下不敢进谏。古者设诽谤木,欲闻己过;今封事, 谤木比也。使所言是,有益于国;使所言非,无累于朝。陛下何遽加斥逐,以杜塞 直言?道路流传,相视怪愕。夫汉高帝赦周昌桀、纣之对,晋武帝受刘毅桓、灵之 讥,况陛下豁达大度,不能容此狂直耶?夫人主居尊极之位,颛生杀之权,其为威 严峻矣。开情抱,纳谏诤,下犹惧不敢尽,奈何以为罪?且上有所失,下必知之。 故郑人欲毁乡校,而子产不听也。陛下初即位,犹有褚无量、张廷珪、韩思复、辛 替否、柳泽、袁楚客等数上疏争时政得失。自顷上封事,往往得罪,谏者顿少。是 鹊巢覆而凤不至,理之然也。臣诚恐天下骨鲠士以谠言为戒,桡直就曲,斗方为刓, 偷合苟容,不复能尽节忘身,纳君于道矣。
夫帝王之德,莫盛于纳谏。故曰:“木从绳则正,后从谏则圣。”又曰:“朝 有讽谏,犹发之有梳。猛虎在山林,藜藿为之不采。”忠谏之有益如此。自古上圣 之君,恐不闻己过,故尧设谏鼓,禹拜昌言。不肖之主,自谓圣智,拒谏害忠,桀 杀关龙逢而灭于汤,纣杀王子比干而灭于周,此其验也。夫与治同道罔不兴,与乱 同道罔不亡。人将疾,必先不甘鱼肉之味;国将亡,必先不甘忠谏之说。呜呼,惟 陛下深监于兹哉!隋炀帝骄矜自负,以为尧、舜莫己若,而讳亡憎谏。乃曰:“有 谏我者,当时不杀,后必杀之。”大臣苏威欲开一言,不敢发,因五月五日献《古 文尚书》,帝以为讪己,即除名。萧瑀谏无伐辽,出为河池郡守。董纯谏无幸江都, 就狱赐死。自是蹇谔之士,去而不顾,外虽有变,朝臣钳口,帝不知也。身死人手, 子孙剿绝,为天下笑。太宗皇帝好悦至言,时有魏徵、王珪、虞世南、李大亮、岑 文本、刘洎、马周、褚遂良、杜正伦、高季辅,咸以切谏,引居要职。尝谓宰相曰: “自知者为难。如文人巧工,自谓己长,若使达者、大匠诋诃商略,则芜辞拙迹见 矣。天下万机,一人听断,虽甚忧劳,不能尽善。今魏徵随事谏正,多中朕失,如 明鉴照形,美恶毕见。”当是时,有上书益于政者,皆黏寝殿之壁,坐望卧观,虽 狂瞽逆意,终不以为忤。故外事必闻,刑戮几措,礼义大行。陛下何不遵此道,与 圣祖继美乎?夫以一人之意,综万方之政,明有所不烛,智有所不周,上心未谕于 下,下情未达于上。伏惟以虚受人,博览兼听,使深者不隐,远者不塞,所谓“辟 四门、明四目”也。其能直言正谏不避死亡之诛者,特加宠荣,待以不次,则失之 东隅,冀得之桑榆矣。
寻以母丧去官。服除,自陈修史有绪,家贫不能具纸笔,愿得少禄以终余功。 有诏拜谏议大夫,复修史。睿宗崩,实录留东都,诏兢驰驿取进梓宫。以父丧解, 宰相张说用赵冬曦代之。终丧,为太子左庶子。
开元十三年,帝东封太山,道中数驰射为乐。兢谏曰:“方登岱告成,不当逐 狡兽,使有垂堂之危、朽株之殆。”帝纳之。明年六月,大风,诏群臣陈得失。兢 上疏曰:“自春以来,亢阳不雨,乃六月戊午,大风拔树,坏居人庐舍。传曰: ‘敬德不用,厥灾旱。上下蔽隔,庶位逾节,阴侵于阳,则旱灾应’。又曰:‘政 悖德隐,厥风发屋坏木。’风,阴类,大臣之象。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权,怀谋上 之心。臣闻百王之失,皆由权移于下,故曰:‘人主与人权,犹倒持太阿,授之以 柄。’夫天降灾异,欲人主感悟,愿深察天变,杜绝其萌。且陛下承天后、和帝之 乱,府库未充,冗员尚繁,户口流散,法出多门,赇谒大行,趋竞弥广。此弊未革, 实陛下庶政之阙也,臣不胜惓惓。愿斥屏群小,不为慢游,出不御之女,减不急之 马,明选举,慎刑罚,杜侥幸,存至公,虽有旱风之变,不足累圣德矣。”
始,兢在长安、景龙间任史事,时武三思、张易之等监领,阿贵朋佞,酿泽浮 辞,事多不实。兢不得志,私撰《唐书》、《唐春秋》,未就。至是,丐官笔札, 冀得成书。诏兢就集贤院论次。时张说罢宰相,在家修史。大臣奏国史不容在外, 诏兢等赴馆撰录。进封长垣县男。久之,坐书事不当,贬荆州司马,以史草自随。 萧嵩领国史,奏遣使者就兢取书,得六十馀篇。
累迁洪州刺史,坐累下除舒州。天宝初,入为恒王傅。虽年老衰偻甚,意犹愿 还史职。李林甫嫌其衰,不用。卒,年八十。
兢叙事简核,号良史。晚节稍疏牾。时人病其太简。初与刘子玄撰定《武后实 录》,叙张昌宗诱张说诬证魏元忠事,颇言“说已然可,赖宋璟等邀励苦切,故转 祸为忠,不然,皇嗣且殆。”后说为相,读之,心不善,知兢所为,即从容谬谓曰: “刘生书魏齐公事,不少假借,奈何?”兢曰:“子玄已亡,不可受诬地下。兢实 书之,其草故在。”闻者叹其直。说屡以情蕲改,辞曰:“徇公之情,何名实录?” 卒不改。世谓今董狐云。
韦述,弘机曾孙。家厨书二千卷,述为儿时,诵忆略遍。父景骏,景龙中为肥 乡令,述从到官。元行冲,景骏姑子也,为时儒宗,常载书数车自随。述入其室观 书,不知寝食,行冲异之,试与语前世事,孰复详谛,如指掌然。使属文,受纸辄 就。行冲曰:“外家之宝也。”举进士,时述方少,仪质陋侻,考功员外郎宋之问 曰:“童子何业?”述曰:“性嗜书,所撰《唐春秋》三十篇,恨未毕,它唯命。” 之问曰:“本求茂才,乃得迁、固。”遂上第。
开元初,为栎阳尉。秘书监马怀素奏述与诸儒即秘书续《七志》,五年而成。 述好谱学,见柳冲所撰《姓族系录》,每私写怀之,还舍则又缮录,故于百氏源派 为详,乃更撰《开元谱》二十篇。累除右补阙。张说既领集贤院,荐述为直学士, 迁起居舍人。从封太山,奏《东封记》,有诏褒美。先是,诏修《六典》,徐坚构 意岁余,叹曰:“吾更修七书,而《六典》历年未有所适。”及萧嵩引述撰定,述 始摹周六官领其属,事归于职,规制遂定。初,令狐德棻、吴兢等撰武德以来国史, 皆不能成。述因二家参以后事,遂分纪、传,又为例一篇。嵩欲蚤就,复奏起居舍 人贾登、著作佐郎李锐助述绩。逮成,文约事详,萧颖士以为谯周、陈寿之流。 改国子司业,充集贤学士,累迁工部侍郎,封方城县侯。
述典掌图书,余四十年,任史官二十年,淡荣利,为人纯厚长者,当世宗之。 接士无贵贱与均。蓄书二万卷,皆手校定,黄墨精谨,内秘书不逮也。古草隶帖、 秘书、古器图谱无不备。安禄山乱,剽失皆尽,述独抱国史藏南山。身陷贼,污伪 官。贼平,流渝州,为刺史薛舒所困,不食死。广德初,甥萧直为李光弼判官,诣 阙奏事称旨。因理述“苍卒奔逼,能存国史,贼平,尽送史官于休烈,以功补过, 宜蒙恩宥。”有诏赠右散骑常侍。
韦氏之显者,孝友、词学则承庆、嗣立,邃音乐有万石,达礼仪则叔夏,史才 博识有述。所著书二百馀篇行于时。弟逌、迪,学业亦亚述。与逌对为学士,与迪 并礼官,搢绅高之。时赵冬曦兄弟亦各有名。张说尝曰“韦、赵兄弟,人之杞梓” 云。
蒋乂,字德源,常州义兴人,徙家河南。祖环,开元中弘文馆学士。父将明, 天宝末,辟河中使府。安禄山反,以计佐其帅,全并、潞等州。两京陷,被拘,乃 阳狂以免。虢王巨引致幕府,历侍御史,擢左司郎中、国子司业、集贤殿学士。乂 性锐敏,七岁时,见庾信《哀江南赋》,再读辄诵。外祖吴兢位史官,乂幼从外家 学,得其书,博览强记。逮冠,该综群籍,有史才,司徒杨绾尤称之。将明在集贤, 值兵兴,图籍殽舛,白宰相请引乂入院,助力整比。宰相张镒亦奇之,署集贤小职。 乂料次逾年,各以部分,得善书二万卷。再迁王屋尉,充太常礼院修撰。贞元九年, 擢右拾遗、史馆修撰。德宗重其职,先召见延英,乃命之。
张孝忠子茂宗尚义章公主,母亡,遗言丐成礼。帝念孝忠功,即日召为左卫将 军,许主下降。乂上疏,以为:“墨缞礼本缘金革,未有夺丧尚主者。缪盩典礼, 违人情,不可为法。”帝令中使者谕茂宗之母之请,乂意殊坚。帝曰:“卿所言, 古礼也。今俗借吉而婚不为少。”对曰:“俚室穷人子,旁无至亲,乃有借吉以嫁, 不闻男冒凶而娶。陛下建中诏书,郡、县主当婚,皆使有司循典故,毋用俗仪。公 主春秋少,待年不为晚,请茂宗如礼便。”帝曰:“更思之。”会太常博士韦彤、 裴堪谏曰:“婚礼,主人几筵听命,称事立文,谓之嘉,所以承宗庙,继后嗣也。 丧礼,创巨者日久,痛甚者愈迟,二十五月而毕,谓之凶,所以送死报终,示有节 也。故夫义妇听,父慈子孝。昔鲁侯改服,晋襄墨缞,缘金革事则有权变。安有释 缞服,衣冕裳,去垩室,行亲迎,以凶渎嘉,为朝廷爽法?”疏入,帝迂其言,促 行前诏,然心嘉乂有守。
十八年,迁起居舍人,转司勋员外,皆兼史任。帝尝登凌烟阁,视左壁颓剥, 题文漫缺,行才数字,命录以问宰相,无能知者。遽召乂至,答曰:“此圣历中侍 臣图赞。”帝前口以诵补,不失一字。帝叹曰:“虽虞世南默写《列女传》,不是 过。”会诏问神策军建置本末,中书讨求不获,时集贤学士甚众,悉亡以对。乃访 乂,乂条据甚详。宰相高郢、郑珣瑜叹曰:“集贤有人哉!”明日,诏兼判集贤院 事。父子为学士,儒者荣之。
顺宗既葬,议祧庙,有司以中宗中兴之君,当百代不迁。宰相问乂,乂曰: “中宗即位,春秋已壮,而母后篡夺以移神器,赖张柬之等国祚再复,盖曰反正, 不得为中兴。凡非我失之,自我复之,为中兴,汉光武、晋元是也。自我失之,因 人复之,晋孝惠、孝安是也。今中宗与惠、安二帝同,不可为不迁主。”有司疑曰: “五王有安社稷功,若迁中宗,则配飨永绝。”乂曰:“禘袷功臣,乃合食太庙。 中宗庙虽毁,而禘祫并陈太庙,此则五王配食与初一也。”由是迁庙遂定。迁兵部 郎中。与许孟容、韦贯之删正制敕三十篇,为《开元格后敕》。李锜诛,诏宗正削 一房属籍。宰相召乂问:“一房自大功可乎?”答曰:“大功,锜之从父昆弟。其 祖神通有功,配飨于庙,虽裔孙之恶,而忘其勋,不可。”“自期可乎?”曰: “期者锜昆弟。其父若幽死社稷,今以锜连坐,不可。”执政然之。故罪止锜及子 息,无旁坐者。
未几,改秘书少监,复兼史馆修撰,与独孤郁、韦处厚修《德宗实录》。以劳 迁右谏议大夫。裴垍罢宰相,而李吉甫恶垍,以尝监修,故授乂太常少卿。久之, 迁秘书监,累封义兴县公。卒,年七十五,赠礼部尚书,谥曰懿。
乂在朝廷久,居史职二十年。每有大政事议论,宰相未能决,必咨访之,乂据 经义或旧章以参时事,其对允切该详。初以是被遇,终亦忤贵近,介介不至显官。 然资质朴直,遇权臣秉政,辄数岁不迁。尝疏裴延龄罪恶及拒王叔文,当世高之。 结发志学,老而不厌,虽甚寒暑,卷不释于前,故能通百家学,尤明前世沿革。家 藏书至万五千卷。初名武,宪宗时因进见,请曰:“陛下今日偃武修文,群臣当顺 承上意,请改名乂。”帝悦。时讨王承宗兵方罢,乂恐天子锐于武,亦因以讽。它 日,帝见侍御史唐武曰:“命名固多,何必曰武?乂既改之矣。”更曰庆。群臣乃 知帝且厌兵云。乂论撰百馀篇。
五子:亻系、伸、偕知名,仙、佶皆位刺史。
亻系善属文,得父典实。大和初,授昭应尉,直史馆。明年,拜右拾遗、史馆 修撰,与沈传师、郑澣、陈夷行、李汉参撰《宪宗实录》。转右补阙。宋申锡被诬, 文宗怒甚,亻系与左常侍崔玄亮涕泣苦诤,申锡得不死。历膳部员外、工礼兵三部 郎中,皆兼史职。开成末,转谏议大夫。宰相李德裕恶李汉,以亻系友婿,出为桂 管观察使,人安其治。复坐汉贬唐州刺史。宣宗立,召为给事中、集贤殿学士判院 事。转吏部侍郎,历兴元、凤翔节度使。懿宗初,拜兵部尚书,以弟伸位丞相,恳 辞,乃检校尚书右仆射,节度山南东道,封淮阳郡公。徙东都留守,卒。子曙,字 耀之。咸通末,由进士第署鄂岳团练判官,除虞、工二部员外,改起居郎。黄巢之 难,曙阖门无噍类,以是绝意仕进,隐居沈痛。中和二年,表请为道士,许之。
伸,字大直,第进士。大中二年,以右补阙为史馆修撰,转驾部郎中,知制诰。 白敏中领邠宁节度,表伸自副,加右庶子。入知户部侍郎。九年,为翰林学士,进 承旨。十年,改兵部侍郎,判户部。
宣宗雅信爱伸,每见必咨天下得失。伸言:“比爵赏稍易,人且偷。”帝愕然 曰:“偷则乱矣。”伸曰:“否,非遽乱,但人有觊心,乱由是生。”帝嗟叹,伸 三起三留,曰:“它日不复独对卿矣。”伸不谕。未几,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 逾四月,解户部,加中书侍郎。懿宗即位,兼刑部尚书,监修国史。咸通二年,出 为河中节度使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徙宣武。俄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。七年,用为 华州刺史。再迁太子太傅,表乞骸骨,以本官致仕。卒,赠太尉。
偕以父任,历右拾遗、史馆修撰,转补阙、主客郎中。初,柳芳作《唐历》, 大历以后阙而不录,宣宗诏崔龟从、韦澳、李荀、张彦远及偕等分年撰次,尽元和 以续云。累迁太常少卿。大中八年,与卢耽、牛丛、王沨、卢告撰次《文宗实录》。 蒋氏世禅儒,唯伸及亻系子兆能以辞章取进士第,然不为文士所多。三世踵修国史, 世称良笔,咸云“蒋氏日历”,天下多藏焉。
柳芳,字仲敷,蒲州河东人。开元末,擢进士第,由永宁尉直史馆。肃宗诏芳 与韦述缀辑吴兢所次国史,会述死,芳绪成之,兴高祖,讫乾元,凡百三十篇。叙 天宝后事,弃取不伦,史官病之。上元中,坐事徙黔中。后历左金吾卫骑曹参军、 史馆修撰。然芳笃志论著,不少选忘厌。承寇乱史籍沦缺。芳始谪时,高力士亦贬 巫州,因从力士质开元、天宝及禁中事,具识本末。时国史已送官,不可追刊,乃 推衍义类,仿编年法,为《唐历》四十篇,颇有异闻。然不立褒贬义例,为诸儒讥 讪。改右司郎中、集贤殿学士,卒。
子登、冕。
登,字成伯。淹贯群书,年六十馀,始仕宦。元和初,为大理少卿,与许孟容 等刊正敕格。以病改右散骑常侍,致仕。卒,年九十馀,赠工部尚书。
子璟,字德辉。宝历初,第进士、宏词,三迁监察御史。时郊庙告祭,吏部以 杂品摄上公。璟据开元、元和诏书,太尉以宰相摄事,司空、司徒以仆射、尚书、 师、傅摄,馀司不及差限,请如旧制,从之。累迁吏部员外郎。文宗开成初,为翰 林学士。初,芳永泰中按宗正牒,断自武德,以昭穆系承撰《永泰新谱》二十篇。 璟因召对,帝叹《新谱》详悉,诏璟攟摭永泰后事缀成之。复为十篇,户部供笔札 禀料。迁中书舍人。武宗立,转礼部侍郎。璟为人宽信,好接士,称人之长,游其 门者它日皆显于世。会昌二年,再主贡部,坐其子招贿,贬信州司马,终郴州刺史。
冕,字敬叔。博学富文辞,且世史官,父子并居集贤院。历右补阙、史馆修撰。 坐善刘晏,贬巴州司户参军。还为太常博士。昭德王皇后崩,冕与张荐议皇太子宜 依晋魏卒哭除服,左补阙穆质请依礼期而除,冕议见用。德宗既亲郊,重慎祠事, 动稽典礼。冕以吏部郎中摄太常博士,与荐及司封郎中徐岱、仓部郎中陆质修饬仪 矩。帝疑郊庙每升辄去剑履及象剑尺寸、祝语轻重,冕据礼以对,本末详明,天子 嘉异。
久之,以论议劲切,执政不善,出为婺州刺史。十三年,兼御史中丞、福建观 察使。自以久疏斥,又性躁狷,不能无恨,乃上表乞代,且推明朝觐之意,曰: “臣窃感《江汉》朝宗之谊,《鹿鸣》君臣之宴,颂声之作,王道本始。国家自兵 兴,不遑议礼,方牧未朝,宴乐久缺。臣限一切之制,例无朝集,目不睹朝廷之礼, 耳不闻宗庙之乐,足不践轩墀之地,十有二年于兹矣。夫朝会,礼之本也。唐、虞 之制,群后四朝,以明黜陟。商、周之盛,五岁一见,以考制度。汉法,三载上计, 以会课最。圣唐稽古,天下朝集,三考一见,皆以十月上计京师,十一月礼见,会 尚书省应考绩事,元日陈贡棐,集于考堂,唱其考第,进贤以兴善,简不肖以黜恶。 自安史乱常,始有专地;四方多故,始有不朝;戎臣恃险,或不悔过。臣忝牧圉之 寄,愤不朝之臣,思一入觐,率先天下,使君臣之义,亲而不疏;朝觐之礼,废而 复举。诚恐负薪,溘先朝露,觐礼不展,臣之忧也。比闻诸将帅亡殁者众,臣自惮 何德以堪久长。乡国,人情之不忘也;阙庭,臣子所恋也;朝觐,国家大礼也。三 者,臣之大愿。”表累上,其辞哀切,德宗许还。会冕奏闽中本南朝畜牧地,可息 羊马,置牧区于东越,名万安监,又置五区于泉州,悉索部内马驴牛羊合万馀游畜 之。不经时,死耗略尽,复调充之,民间怨苦。坐政无状,代还。卒,赠工部尚书。
沈既济,苏州吴人。经学该明。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,既执政,荐既济有良史 才,召拜左拾遣、史馆修撰。
初,吴兢撰国史,为《则天本纪》,次高宗下。既济奏议,以为:“则天皇后 进以强有,退非德让,史臣追书,当称为太后,不宜曰上。中宗虽降居籓邸,而体 元继代,本吾君也,宜称皇帝,不宜曰庐陵王。睿宗在景龙前,天命未集,假临大 宝,于谊无名,宜曰相王,未容曰帝。且则天改周正朔,立七庙,天命革矣。今以 周厕唐,列为帝纪,考于《礼经》,是谓乱名。中宗嗣位在太后前,而叙年制纪反 居其下,方之跻僖公,是谓不智。昔汉高后称制,独有王诸吕为负汉约,无迁鼎革 命事,时孝惠已殁,子非刘氏,不纪吕后,尚谁与哉?议者犹谓不可。况中宗以始 年即位,季年复祚,虽尊名中夺,而天命未改,足以首事表年,何所拘阂而列为二 纪?鲁昭公之出,《春秋》岁书其居曰:‘公在乾侯。’君在,虽失位,不敢废也。 请省《天后纪》合《中宗纪》,每岁首,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,曰:‘皇帝在房陵, 太后行其事,改某制。’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,名不失正,礼不违常矣。夫正名所 以尊王室,书法所以观后嗣。且太后遗制,自去帝号,及孝和上谥,开元册命,而 后之名不易。今祔陵配庙,皆以后礼,而独承统于帝,是有司不时正,失先旨。若 后姓氏名讳、才艺智略、崩葬日月,宜入皇后传,题其篇曰《则天顺圣武皇后》云。” 议不行。
德宗立,锐于治。建中二年,诏中书、门下两省,分置待诏官三十,以见官、 故官若同正、试、摄九品以上者,视品给俸,至禀饩、干力、什器、馆宇悉有差; 权公钱收子,赡用度。既济谏曰:“今日之治,患在官烦,不患员少;患不问,不 患无人。两省官自常侍、谏议、补阙、拾遗四十员,日止两人待对,缺员二十一员 未补。若谓见官不足与议,则当更选其人。若广聪明以收淹滞,先补其缺,何事官 外置官?夫置钱取息,有司之权制,非经治法。今置员三十,大抵费月不减百万, 以息准本,须二千万得息百万,配户二百,又当复除其家,且得入流,所损尤甚。 今关辅大病,皆言百司息钱毁室破产,积府县,未有以革。臣计天下财赋耗斁大者 唯二事:一兵资,二官俸。自它费十不当二者一。所以黎人重困,杼轴空虚。何则? 四方形势,兵未可去,资费虽广,不获已为之。又益以闲官冗食,其弊奈何?藉旧 而置犹可,若之何加焉?”事遂寝。
炎得罪,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。后入朝,位礼部员外郎。卒。撰《建中实录》, 时称其能。
子传师。传师,字子言。材行有馀,能治《春秋》,工书,有楷法。少为杜佑 所器。贞元末,举进士。时给事中许孟容、礼部侍郎权德舆乐挽毂士,号“权、许”。 德舆称之于孟容,孟容曰:“我故人子,盍不过我?”传师往见,谢曰:“闻之丈 人,脱中第,则累公举矣,故不敢进。。”孟容曰:“如子,可使我急贤诣子,不 可使子因旧见我。”遂擢第。德舆门生七十人,推为颜子。
复登制科,授太子校书郎,以鄠尉直史馆,转右拾遗、左补阙、史馆修撰,迁 司门员外郎,知制诰。召入翰林为学士,改中书舍人。翰林缺承旨,次当传师,穆 宗欲面命,辞曰:“学士、院长参天子密议,次为宰相,臣自知必不能,愿治人一 方,为陛下长养之。”因称疾出。帝遣中使敦召。李德裕素与善,开晓谆切,终不 出。遂以本官兼史职。俄出为湖南观察使。
方传师与修《宪宗实录》,未成,监修杜元颖因建言:“张说、令狐峘在外官 论次国书,今藁史残课,请付传师即官下成之。”诏可。
宝历二年,入拜尚书右丞。复出江西观察使,徙宣州。传师于吏治明,吏不敢 罔。慎重刑法,每断狱,召幕府平处,轻重尽合乃论决。尝择邸吏尹伦,迟鲁不及 事,官属屡白易之,传师曰:“始吾出长安,诫伦曰:‘可阙事,不可多事。’伦 如是足矣。”故所莅以廉靖闻。入为吏部侍郎,卒,年五十九,赠尚书。
传师性夷粹无竞,更二镇十年,无书贿入权家。初拜官,宰相欲以姻私托幕府 者,传师固拒曰:“诚尔,愿罢所授。”故其僚佐如李景让、萧寘、杜牧,极当时 选云。治家不威严,闺门自化。兄弟子姓,属无亲疏,衣服饮食如一。问饷姻家故 人,帑无储钱,鬻宅以葬。
子询,字诚之,亦能文辞,会昌初第进士,补渭南尉。累迁中书舍人,出为浙 东观察使,除户部侍郎,判度支。咸通四年,为昭义节度使,治尚简易,人皆便安。 奴私侍儿,询将戮之,奴惧,结牙将为乱,夜攻询,灭其家。赠兵部尚书、左散骑 常侍。刘潼代为节度,驰至,刳奴心,祭其灵坐。
赞曰:唐兴,史官秉笔众矣。然垂三百年,业巨事丛,简策挐繁,其间巨盗再 兴,图典焚逸,大中以后,史录不存。虽论著之人,随世裒掇,而疏舛残余,本末 颠倒。故圣主贤臣,叛人佞子,善恶汩汩,有所未尽,可为永忾者矣。又旧史之文, 猥酿不纲,浅则入俚,简则及漏。宁当时儒者有所讳而不得骋耶?或因浅仍俗不足 于文也?亦有待于后取当而行远耶?何知几以来,工诃古人而拙于用己欤!自韩愈 为《顺宗实录》,议者閧然不息,卒窜定无完篇,乃知为史者亦难言之。游、夏不 能措辞于《春秋》,果可信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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